貢入燕都,留京一年,終日靜坐,不閱文字。
己巳歸,游南雍,未入監,先訪雲谷會禪師於棲霞山中,對坐一室,凡三晝夜不瞑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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雲谷問曰:凡人所以不得作聖者,只為妄念相纏耳。汝坐三日,不見起一妄念,何也?
余曰:吾為孔先生 算定,榮辱生死,皆有定數,即要妄想,亦無可妄想。
雲谷笑曰:我待汝是豪傑,原來只是凡夫。
問其故?
曰:人未能無心,終為陰陽所縛,安得無數?
但惟凡人有數;極善之人,數固拘他不定;極惡之人,數亦拘他不定。
汝二十年來,被他算定,不曾轉動一毫,豈非是凡夫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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余問曰:然則數可逃乎?
曰:命由我作,福自己求。
詩書所稱,的為明訓。我教典中說:求富貴得富貴,求男女得男女,求長壽得長壽。夫妄語乃釋迦大戒,諸佛菩薩,豈誑語欺人?
余進曰:孟子言:求則得之,是求在我者也。
道德仁義,可以力求;功名富貴,如何求得?
雲谷曰:孟子之言不錯,汝自錯解耳。汝不見六祖說:一切福田,不離方寸;從心而覓,感無不通,求在我。
不獨得道德仁義,亦得功名富貴;內外雙得,是求有益於得也。
若不反躬內省,而徒向外馳求,則求之有道,而得之有命矣,內外雙失,故無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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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問:孔公算汝終身若何?
余以實告。
雲谷曰:汝自揣應得科第否?應生子否?
余追省良久,曰:不應也。
科第中人,類有福相,余福薄,又不能積功累行,以基厚福;
兼不耐煩劇,不能容人;
時或以 才智蓋人,直心直行,輕言妄談。
凡此皆 薄福之相也,豈宜科第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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地之穢者多生物,水之清者常無魚。余好潔,宜無子者一;
和氣能育萬物,余善怒,宜無子者二;
愛為生生之本,忍為不育之根,余矜惜名節,常不能捨己救人,宜無子者三;
多言 耗氣,宜無子者四;
喜飲 鑠精,宜無子者五;
好徹夜長坐,而不知葆元毓神,宜無子者六。
其餘過惡尚多,不能悉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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雲谷曰:豈惟科第哉。世間享千金之產者,定是千金人物;享百金之產者,定是百金人物;應餓死者,定是餓死人物;天不過因材而篤,幾曾加纖毫意思。
即如生子,有百世之德者,定有百世子孫保之;有十世之德者,定有十世子孫保之;有三世二世之德者,定有三世二世子孫保之;其斬焉無後者,德至薄也。
汝今既知非。將向來不發科第,及不生子相,盡情改刷;務要積德,務要包荒,務要和愛,務要惜精神。從前種種,譬如昨日死;從後種種,譬如今日生;此義理再生之身也。
夫血肉之身,尚然有數;義理之身,豈不能格天。
太甲曰:天作孽,猶可違;自作孽,不可活。
詩云:永言配命,自求多福。
孔先生算汝不登科第,不生子者,此天作之孽,猶可得而違;汝今擴充德性,力行善事,多積陰德,此自己所作之福也,安得而不受享乎?
易為君子謀,趨吉避凶;若言天命有常,吉何可趨,凶何可避?開章第一義,便說:積善之家,必有餘慶。汝信得及否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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余信其言,拜而受教。因將往日之罪,佛前盡情發露,為疏一通,先求登科;誓行善事三千條,以報天地祖宗之德。
雲谷出功過格示余,令所行之事,逐日登記;善則記數,惡則退除,且教持準提咒,以期必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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語余曰:符籙家有云:不會書符,被鬼神笑;此有秘傳,只是不動念也。執筆書符,先把萬緣放下,一塵不起。從此念頭不動處,下一點,謂之混沌開基。由此而一筆揮成,更無思慮,此符便靈。凡祈天立命,都要從無思無慮處感格。
孟子論立命之學,而曰:夭壽不貳。
夫夭與壽,至貳者也。當其不動念時,孰為夭,孰為壽?細分之,豐歉不貳,然後可立貧富之命;
窮通不貳,然後可立貴賤之命;
夭壽不貳,然後可立生死之命。
人生世間,惟死生為重,曰夭壽,則一切順逆皆該之矣。
至修身以俟之,乃積德祈天之事。
曰修,則身有過惡,皆當治而去之;
曰俟,則一毫覬覦,一毫將迎,皆當斬絕之矣。
到此地位,直造先天之境,即此便是實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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汝未能無心,但能持準提咒,無記無數,不令間斷,持得純熟,於持中不持,於不持中持。到得念頭不動,則靈驗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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余初號學海,是日改號了凡;蓋悟立命之說,而不欲落凡夫窠臼也。
從此而後,終日兢兢,便覺與前不同。前日只是悠悠放任,到此自有戰兢惕厲景象,在暗室屋漏中,常恐得罪天地鬼神;遇人憎我毀我,自能恬然容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