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三)弘一律師在湛山
弘一律師,是三七年初夏,到湛山來的。
三六年秋末,慈舟老法師去北京後,湛山寺沒人講律,我對戒律很註意,乃派夢參師到漳州萬石岩把弘老請來。
在他來之前,夢參師來信說:弘老來有三個條件:
第一,不為人師;
第二,不開歡迎會;
第三,不登報吹噓,
這約法三章,我都首肯了。
三七年時,我曾預備把印光老法師,請到湛山來,開一念佛堂,讓印老在這裏主持淨土道場。以後因事變,印老沒能到湛山來,這是我最遺憾的地方。
弘老、也是我最羡慕的一位大德。
。。。。
。。。。
記得弘老來時,是在舊曆的四月十一那天,北方天氣—尤其是青島,熱得較晚,一般人,還都穿夾衣服。臨來那天,我領僧俗二眾到大港碼頭去迎接。他的性格我早已聽說,見面後,很簡單說幾句話,並沒敘寒暄。來到廟裏,大眾師搭衣持具給接駕,他也很客氣的還禮,連說不敢當。
隨他來的人有三位—傳貫、仁開、圓拙—還有派去請他的夢參法師,一共五個人。別人都帶好些東西,條包、箱子、網籃、在客堂門口擺一大堆。
弘老帶一破麻袋包,上面用麻繩紮著口,裏面一件破海青,破褲褂,兩雙鞋;一雙是半舊不堪的軟幫黃鞋,一雙是補了又補的草鞋。一把破雨傘,上面纏好些鐵條,看樣子已用很多年了。另外一個小四方竹提盒,裏面有些破報紙,還有幾本關於律學的書。聽說有少許盤費錢,學生給存著。
。。。。
在他未來以前,湛山寺特意在藏經樓東側蓋起來五間房請他住,來到之後,以五間房較偏僻,由他跟來的學生住,弘老則住法師宿捨東間—現在方丈室—因為這裏靠講堂近,比較敞亮一點。
因他持戒,也沒給另備好菜飯。
頭一次給弄四個菜送寮房裏,一點沒動;
第二次又預備次一點的,還是沒動;
第三次預備兩個菜,還是不吃;
末了盛去一碗大眾菜,他問端飯的人,是不是大眾也吃這個,如果是的話他吃,不是他還是不吃,因此廟裏也無法厚待他,只好滿願!
。。。。
平素我給他講話時很少,有事時到他寮房說幾句話趕緊出來。因他氣力不很好,談話費勁,說多也打閑岔。
愈是權貴人物,他愈不見,平常學生去見,誰去誰見,你給他磕一個頭,他照樣也給你磕一個頭。
在院子裏兩下走對頭的時候,他很快的躲開,避免和人見面談話。
每天要出山門,經後山,到前海沿,站在水邊的礁石上瞭望,碧綠的海水,激起雪白的浪花,倒很有意思。這種地方,輕易沒人去,情景顯得很孤寂。好靜的人;會藝術的人,大概都喜歡找這種地方閑呆著。
。。。。
屋子都是他自己收拾,不另外找人伺候。窗子、地板、都弄得很乾淨。
。。。。
。。。。
有董子明居士,蓬萊人,原先跟吳佩孚當顧問,以後不作事,由天津徐蔚如居士介紹來青島,在湛山寺當教員,學識很淵博。他和弘老很相契,常在一塊談話,那時我每天下午在湛山寺講法華經,弘老來聽,以後他和董子明說:
「倓虛法師,我初次和他見面時,看他像一個老莊稼人一樣,見面後他很健談的,講起經來很有骨格!發揮一種理時,說得很透闢!」
這話後來由董居士告訴我,我知他輕易不對人加評論,這是他間接從閒話中道出。可是我聽到這話很慚愧,以後無論在何處講經,更加細心。
這話後來由董居士告訴我,我知他輕易不對人加評論,這是他間接從閒話中道出。可是我聽到這話很慚愧,以後無論在何處講經,更加細心。
朱子橋將軍,多少年來羡慕弘老的德望,只是沒見過面。正趕他有事到青島,讓我介紹欲拜見弘老,一說弘老很樂意。大概他平素也知道朱將軍之為人,對辦慈善及對三寶事很熱心,乃與之接見,並沒多談話;同時還有要見他的人,他不見,讓人回答,說已竟睡覺了。
。。。。
。。。。
有一天,沈市長在湛山寺請朱將軍吃飯,朱將軍說:「可請弘老一塊來,列一知單,讓他坐首席,我作配客。」沈市長很同意,把知單寫好,讓我去給弘老說,我到他寮房裏一說,弘老笑笑沒言語,我很知他的脾氣,沒敢再往下勉強。第二天臨入席時,又派監院師去請他,帶回一個條來上寫四句話:
「昨日曾將今日期,
短榻危坐靜思維,
為僧只合居山谷,
國士筵中甚不宜。」
短榻危坐靜思維,
為僧只合居山谷,
國士筵中甚不宜。」
。。。。
弘老到湛山不幾天,大眾就要求講開示,以後又給學生研究戒律。
講開示的題目,我還記得是「律己,」主要的是讓學律的人先要律己,不要拿戒律去律人,天天只見人家不對,不見自己不對,這是絕對錯誤的。
又說平常「息謗」之法,在於「無辯。」越辯謗越深,倒不如不辯為好。
譬如一張白紙,忽然染上一滴墨水,如果不去動它,它不會再往四週濺汙的,假若立時想要他乾淨,馬上去揩拭,結果污染一大片。
末了他對於「律己」一再叮嚀,讓大家特別慎重!
講開示的題目,我還記得是「律己,」主要的是讓學律的人先要律己,不要拿戒律去律人,天天只見人家不對,不見自己不對,這是絕對錯誤的。
又說平常「息謗」之法,在於「無辯。」越辯謗越深,倒不如不辯為好。
譬如一張白紙,忽然染上一滴墨水,如果不去動它,它不會再往四週濺汙的,假若立時想要他乾淨,馬上去揩拭,結果污染一大片。
末了他對於「律己」一再叮嚀,讓大家特別慎重!
他平素持戒的工夫,就是以律己為要。口裏不臧否人物,不說人是非長短。
就是他的學生,一天到晚在他跟前,做錯了事他也不說。如果有犯戒做錯;或不對他心思的事,唯一的方法就是「律己」不吃飯。
不吃飯並不是存心給人嘔氣,而是在替那做錯的人懺悔,恨自己的德性不能去感化他。他的學生;和跟他常在一塊的人,知道他的脾氣,每逢在他不吃飯時,就知道有做錯的事或說錯的話,趕緊想法改正。一次兩次;一天兩天,幾時等你把錯改正過來之後,他才吃飯,末了你的錯處,讓你自己去說,他一句也不開口。
平素他和人常說:戒律是拿來「律己的!」不是「律人的!」有些人不以戒律「律己」而去「律人,」這就失去戒律的意義了。
。。。。
就是他的學生,一天到晚在他跟前,做錯了事他也不說。如果有犯戒做錯;或不對他心思的事,唯一的方法就是「律己」不吃飯。
不吃飯並不是存心給人嘔氣,而是在替那做錯的人懺悔,恨自己的德性不能去感化他。他的學生;和跟他常在一塊的人,知道他的脾氣,每逢在他不吃飯時,就知道有做錯的事或說錯的話,趕緊想法改正。一次兩次;一天兩天,幾時等你把錯改正過來之後,他才吃飯,末了你的錯處,讓你自己去說,他一句也不開口。
平素他和人常說:戒律是拿來「律己的!」不是「律人的!」有些人不以戒律「律己」而去「律人,」這就失去戒律的意義了。
。。。。
給學生上課時,首講隨機羯磨,另外研究各種規矩法子。
隨機羯磨是唐道宣律師刪訂的,文字很古老,他自己有編的「別錄」作輔助,按筆記去研究,並不很難。上課不坐講堂正位,都是在講堂一旁,另外設一個桌子,這大概是他自謙,覺得自己不堪為人作講師。
頭一次上課,據他說,事前預備了整整七個小時,雖然已竟專門研究戒律二十幾年,在給人講課時,還是這麼細心,可見他對戒律是如何的慎重!
因他氣力不好,講課時只講半個鐘頭,像唱戲道白一樣,一句廢詞沒有。餘下的時間,都是寫筆記,只要把筆記抄下來,扼要的地方說一說,這一堂課就全接受了。
隨機羯磨頭十幾堂課,是他自己講的,以後因氣力不佳,由他的學生仁開代座,有講不通的地方去問他,另外他給寫筆記。隨機羯磨講完,又接講四分律。
隨機羯磨是唐道宣律師刪訂的,文字很古老,他自己有編的「別錄」作輔助,按筆記去研究,並不很難。上課不坐講堂正位,都是在講堂一旁,另外設一個桌子,這大概是他自謙,覺得自己不堪為人作講師。
頭一次上課,據他說,事前預備了整整七個小時,雖然已竟專門研究戒律二十幾年,在給人講課時,還是這麼細心,可見他對戒律是如何的慎重!
因他氣力不好,講課時只講半個鐘頭,像唱戲道白一樣,一句廢詞沒有。餘下的時間,都是寫筆記,只要把筆記抄下來,扼要的地方說一說,這一堂課就全接受了。
隨機羯磨頭十幾堂課,是他自己講的,以後因氣力不佳,由他的學生仁開代座,有講不通的地方去問他,另外他給寫筆記。隨機羯磨講完,又接講四分律。
差不多有半年工夫,弘老在湛山,寫成一部隨機羯磨別錄,四分律含註戒本別錄,另外還有些散文。
。。。。
。。。。
弘老雖是生在北方,可是他在南方住的時候多,對於南方氣候、生活、都很習慣。初到湛山時,身上穿的很單薄,常住給做幾件衣服,他一件也沒穿,向來不喜歡穿棉衣服,願意在南方過冬。原因北方天氣冷,穿一身棉衣服,很笨重的。
湛山寺本來預備留他久住的,過冬的衣服也都給預備了,可是他的身體,不適於北方的嚴寒,平素灑脫慣了,不願穿一身挺沈的棉衣服,像個棉花包一樣。
因此到了九月十五以後,到我寮房去告假,要回南方過冬。我知他的脾氣,向來不徇人情,要走誰也輓留不住,當時在口袋裏掏出來一個紙條,給我定了五個條件。
第一:不許預備盤川錢;
第二:不許准齋餞行;
第三;不許派人去送;
第四;不許規定或詢問何時再來;
第五:不許走後彼此再通信。
這些條件我都答應了。
。。。。
因此到了九月十五以後,到我寮房去告假,要回南方過冬。我知他的脾氣,向來不徇人情,要走誰也輓留不住,當時在口袋裏掏出來一個紙條,給我定了五個條件。
第一:不許預備盤川錢;
第二:不許准齋餞行;
第三;不許派人去送;
第四;不許規定或詢問何時再來;
第五:不許走後彼此再通信。
這些條件我都答應了。
。。。。
在臨走的前幾天,給同學每人寫一幅「以戒為師」的小中堂,作為紀念。
另外還有好些求他寫字的,詞句都是華嚴經集句;或蕅益大師警訓,大概寫了也有幾百份。末了又給大家講最後一次開示,反覆勸人念佛。
臨走時給我告別說:
另外還有好些求他寫字的,詞句都是華嚴經集句;或蕅益大師警訓,大概寫了也有幾百份。末了又給大家講最後一次開示,反覆勸人念佛。
臨走時給我告別說:
「老法師!我這次走後,今生不能再來了,將來我們大家同到西方極樂世界再見吧!」
說話聲音很小,很真摯,很沈靜的!讓人聽到都很感動的。當時我點頭微笑,默然予契。
臨出山門,四眾弟子在山門口裏邊搭衣持具預備給他送駕,他很莊重很和靄的在人叢裏走過去,回過頭來又對大家說:
說話聲音很小,很真摯,很沈靜的!讓人聽到都很感動的。當時我點頭微笑,默然予契。
臨出山門,四眾弟子在山門口裏邊搭衣持具預備給他送駕,他很莊重很和靄的在人叢裏走過去,回過頭來又對大家說:
「今天打擾諸位很對不起,也沒什麼好供獻,有兩句話給大家,作為臨別贈言吧!」
隨手在口袋裏掏出來一個小紙條,上寫:
隨手在口袋裏掏出來一個小紙條,上寫:
「乘此時機,最好念佛!」
。。。。
走後我到他寮房去看,屋子裏東西安置得很次序,裏外都打掃特別乾淨!
桌上一個銅香爐,燒三枝名貴長香,空氣很靜穆的,我在那徘徊良久,響往著古今的大德,嗅著餘留的馨香。
走後我到他寮房去看,屋子裏東西安置得很次序,裏外都打掃特別乾淨!
桌上一個銅香爐,燒三枝名貴長香,空氣很靜穆的,我在那徘徊良久,響往著古今的大德,嗅著餘留的馨香。